蓝忘机跪在规训石前,长发被狂风吹散,又被凄风苦雨打湿,贴在脸上,狼狈不堪。他似是被钉在了-处,宛如断了翼的飞鸟,了无生气。
从乱葬岗一路颠簸,一 袭白衣被 血污风尘浸染的不成样子。衣服被雨水打湿了,原本不染尘埃的衣衫上,沾满了血迹和泥污,雨水将血迹晕染开,却终究洗不掉那一身的血污。
他的右臂被刀剑划开了一道口子,许是伤口太深,那-片衣袖似是浸在血里,鲜血混着雨水落进泥土里,消失了痕迹。
蓝忘机清楚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,却还是回来了。
他其实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只知道,若是无人来唤他,便可在此处跪到身销骨膝盖早已麻木,身上的伤口虽一直在流血, 可他也不愿用灵力疗伤,况且他本身也就没有多少灵力可以调用了。本就是强弩之末,跪在这里更是花去了他仅存的那点体力。
蓝忘机平生第- -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。
“忘机,…
泽芜君蓝曦臣宽袖下的一-双手紧握成拳,骨节惨白。他拼命按耐,温润的声线却止不住颤抖,整整-天- 夜, 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说尽了,但终究是妄便他如今已是蓝氏宗主,可到头来,还是无法护蓝忘机周全。
寒室的烛火摇曳不安,忽明忽暗,蓝启仁同蓝曦臣隔案对坐,相顾无言。
“叔父,忘机这次的确是犯了大错,但是,也的确是事出有因。
蓝曦臣的目光落在蓝启仁的左肩上,厚的棉纱仍是没能裹住那伤口,殷红血迹突破层层叠叠的白纱,将外袍染上斑驳猩红。
夜已深,云深不知处比往日更加宁静,- 片死寂似是有重量,将蓝氏的嫡系叔侄二人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“曦臣,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。
是啊,他不仅是蓝忘机的兄长,也是蓝氏的宗主。
在这个位置上的人,看似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,但实际上,却是套犁栓继束手束脚。管经敛芳尊金光瑶在同他秉烛夜谈时,苦笑着摇头说自己曾以为当上了宗主,许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,可谁曾想,麻烦事却是更多了。
蓝曦臣以手抚额,阴影下的一双眸子晦明莫测,他噪音微哑,难掩心疼:”叔父,三十三记,…….
实在是,太多了。
蓝家弟子向来端方雅正极为守礼,那戒鞭虽然-直陈列于祠堂之上,
但也只是警醒后辈,真正被请出来用作惩戒,一-只手都能数得过来。 而诫责的数目,多为两记。
那弟子捱过了戒鞭,但终究是受伤过重,再也无法修行了,在云深不知处静养了大半年能够勉强起身后,就自行逐出了。
三十三,三十三,这可是整整三十三记!
纵使蓝忘机修为登峰造极,但终归是肉体凡身,倘若没能…..
最差的结果,就连想-想,都似凌迟般窒息痛楚。
蓝曦臣看似温和恬然,骨子里却是极刚强的,当年云深不知处被烧,他一人流离在外,虽有不安与惶恐,但与现下心境相比,却是平和许多的。
“我允诺过兄长,要照顾好你们两个的。”蓝启仁嘴唇轻动,宛若叹息。
他偏过头,目光被墙上青蘅君所提字的丹青烫了一下,-声叹息,终是无言亦无.颜
他是真的尽心尽力去管教自己的两个侄子的,从咿呀学语的稚童到风度翩翩的少年,二十余载的岁月- 晃而过, 曾经踮起脚间也只能勉强够到他腰的小孩子,如今却需要他抬首微微仰望了。
自己这一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 ,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的,可是他们,却是要有个好归宿的。
小侄子这么多年来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, 琉璃色的眸子里是清冷的疏离,可没想到,竟是对那跳脱的没了边际的孩子动了心。
平心而论,作为普经教过魏无羡三个月书的先生而言,魏婴在他心里倒不至于有多么不堪。闹是闹了些,却也没什么坏心眼儿,就算惹出些乱子,也大多是出于好奇或是替人打抱不平。
本想着好不容易把那动不动就闹的云深不知处的家伙赶走了,自己这个侄子也会乐得清闲,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许多年,忘机却是陷在了往昔回忆一为 了护住那魏无羡,乃至与自己刀剑相向。
“曦臣,明日,我来。
蓝启仁为人一向正直坦然,可说出这句话后,他却连直视蓝曦臣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不罚不足以严家风正家训,唯有狠罚,才能搏出最后-条出路。 大是大非他比谁都明白,既是如此,一切后果,他愿独自承担。
望他能活下来,盼他熬过这一遭。
忘机,撑住。
次日辰时,祠堂。
本就寂静无声的苛严训教之地,此时虽站着数十蓝氏内门子弟,却是落针有声。含光君跪在堂前,除去了层叠外衫的身形是那样单薄,脊梁却一如往日挺得笔直
“蓝忘机,你重伤三十三位长辈,可否认罚?
“认罚。
蓝曦臣立于牌位前,家主的衣袍如同一张巨网, 将他束缚其中。
跪在面前的人,不是旁人,是自己唯-的弟弟,但他不能容情,不可容情。
蓝忘机琉璃色的眸子阴霾密布,他仰起瘦削的脸颊,不过数日的功夫,润玉般的公子就被残忍无情的世事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样。
向来清冷,一贯无情。
可这又能描摹出几分真相呢?
“伤一人罚一鞭,依家规,….话到嘴边,已成哽咽,”应当罚, 三十….戎鞭
蓝启仁垂手而立,肩胛处的伤依旧疼得锐利,疼痛使他维持着这艰难的清醒。
蓝忘机深深地望了蓝曦臣-眼, 可就在他的目光与兄长触上的那-瞬, 兄长却仓惶地移开了视线。
他又远远瞧了蓝启仁一眼, 将他从小带大的叔父应当对他无比失望吧,但他隐约觉得,叔父冰凉的眼神里,也藏着难以言说的痛。
总会过去的。
无论结局如何,他不会临阵逃脱。
该他受的,他自会-力承担, 无关气节,只因-切早已深入骨髓,成了习惯。
习惯了隐忍,习惯了坚守,习惯了独自忍耐。.
“领罚。”蓝忘机阂上双眸,认罚却无悔。
依照惯例,受戒需除去上衣,就连亵衣都不能留。戒鞭凌厉,只-鞭,便是血肉纷飞,筋裂骨断。想要受罚之人活命,就要保证伤处的绝对清洁,若是碎衣破布搅在了伤处,日后医治之时会遭更大的罪。
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结开衣带,蓝忘机从小习琴,指尖被磨出了一层薄茧,蓝曦臣盯着蓝忘机的动作,恍惚间想起曾经-同习琴的岁月,若是一切都停留在最初,该多好。.
蓝忘机一向规矩,他将自己的长发拢至胸前,将光洁的脊背完全彻底的露出来。
蓝启仁手执戒鞭,行至蓝忘机身后,戒鞭修长,足有三尺长的白坚木被打磨成两指粗细,灌注了灵力后通体泛着淡银色的光泽,沉甸甸的,手腕需用足力气才能将其握稳。
一旁的药修在蓝曦臣的示意下, 将-块用包裹着药棉的竹片递到蓝忘机唇边。
药棉被提神醒脑的药汁浸泡过,含在口中可以保证受罚之人神志清醒,不至于在中途彻底晕死过去。除此之外,此举也是为了防止受罚之人因过于痛苦难耐,而在极端折磨之时,不慎咬断了舌头。
在如此剧痛下保持清醒,实在说不清是怜惜还是变相的苛责。
”行罚。“
戒鞭破空砸落,平行着地面砸落在蓝忘机脊背上方,横贯左右肩胛骨,第- -记戒鞭罚过,-道半尺长的血痕便跃然于那白暂的肌肤之上。
皮肉怎能敌得过那戒鞭狠戾,淤血顺着伤口缓缓滑落,如雪地落梅般扎眼。
冷汗顺着角一路蜿蜒至下颌骨,蓝忘机不是忍不了疼痛的人,往日里受叔父兄长教诲时,难免因达不到要求被小施惩诫。但那种痛是熟悉的,咬咬牙也就熬过了。
可现下身后的戒伤却疼到诡谲,直击骨髓的剧烈抽痛顺着伤处直击心脏,就连呼吸都只能小心翼翼。
许多年前跪在这祠堂里挨罚时,那人还在自己身旁。少年郎撒泼打滚,好话歹话
都说尽了,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挨完了那顿算不得严厉的戒尺。
如今,就连想想那人,都只是平添伤感罢了。
身后的戒鞭毫不客气地将那破碎的皮肉再一-次撕裂抽碎, 蓝忘机双手紧握成拳,竭尽全力维持着跪姿,不放纵自己倒下去。
若是倒下去了,就再也无力起身了。
唇齿间的棉纱被咬的几近碎烂,戒鞭伤及腑脏,涌上喉头的鲜血将棉纱彻底打湿
“五。”
报数声依旧在继续,蓝曦臣的手心沁出了-层冷汗,指甲嵌入皮肉,硬生生刻出道道血痕。他虽无法瞧见蓝忘机身后的惨烈伤痕,却将对方的每一个表情 与颤抖都看在了眼里。
星目剑眉阻挡不了那要决堤的哀伤与悲痛,无情的鞭责与心头的绝望将少年人逼上独木桥,两边都是千丈悬崖,便是 飞鸟都不愿多停留片刻。
他看着蓝忘机孤零零地站在那巴掌宽的桥上,不知是该让他退回去,还是咬着牙走下去。
“咔嚓一”,刺耳的断裂声惊得蓝曦臣连呼吸都停滞 了。
这是,断骨声。
旁报数的弟子也被这清晰可闻的折骨之声惊住,报数声也随之颤了几颤。
“七…”
喉中鲜血浓重,蓝忘机攒 了许久也攒不出力气,下颌痉挛了片刻,齿间的竹片和药棉再也咬不住了,就那样滚落在地上,鲜血跌落至尘埃。
耳边是尖利刺耳的嗡鸣,究竟挨了几下,他自己心中也没数。
浑身上下都在痛,竟是分不清到底哪里疼得最厉害。
他轻轻吐出一口气,仿佛自虐般的强迫自己挺直身子,挣扎许久,也只是勉强撑着大腿直起了背脊。
断裂的肋骨因着他这几个动作摩擦错位,牵连出更多的痛楚,他眼前是浓稠的黑暗,无论如何都不复往日清明。
.忘机…
蓝启仁探手去他颈间查探了下他的灵力运转一乱不安, 但应当末伤及灵核。
可没想到,他的手刚触碰到蓝忘机,对方却是下意识躲闪了一下,他不动声色,轻声道:“撑住。
还有二十六记戒鞭,无论怎样,求你撑住。
蓝曦臣闭上双眸,衣摆下的左手鲜血淋漓,原来,方才蓝忘机骨断之时,他生生握断了腰间的通行玉令。
手心被玉牌断裂处割出的伤汨汨往出淌血,他只是受了这一点小伤, 就已是如此刺痛,而如今,忘机的血,都快要流尽了。
戒鞭再次扬起,周遭的弟子俱已是面色惨白,不忍再看。
这样的惨烈,无论是受罚者还是旁观者,必将永世难忘。
一-tbc .
隐藏内容需要付费才可以看见
请登录之后再进行评论